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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塔樓火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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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塔樓火險

雷電交加, 大雨傾盆。

殿外風雨瓢潑,風吹滅燈燭,光影一晃, 大殿蟠龍柱的金龍像是要游動起來似的。重華殿群臣站得密集, 都被這場勢頭迅猛的大雨驚住。

“梁州危機如何解?”

早朝一開始,皇甫震霆便直言不諱地向群臣問起這個問題, 大殿之中支吾片刻後議論開了。有人主張議和,即派出使臣到北灤上都城講和,聽聽拓跋氏的條件。有人主戰,其中就有尚書令祖亮。一看祖亮,群臣有的才記起來。元慶末年那次出使,大晛使團被扣押上都城, 差點全部死在那裏。

尚書令是群臣之首, 雖然祖亮在這個位置的時間遠遠不如錢漱徽長, 但他終究是聖上和錢相一起拔擢到此總領百官的。祖亮表了態,主和派的聲音弱了下去。

群臣爭論之時,趙執一直站在殿中不語。待眾人爭論完畢, 方才站出來不疾不徐地說話, 此時求和為時尚早,有謝賡牽制住北境, 梁州仍有能力和北灤一戰。

聽到這句話,檀自明對趙執的厭惡從心底頓生, 此人慣會如此大言不慚。

“既然要戰, 那麽請問趙大人, 梁州守軍本就軍力不足, 還有戰時的軍械糧草,從何而來?”

他語氣剛硬, 一時群臣都看向趙執。主張求和的原因不就是國庫拿不出軍費了嗎?長熇軍這幾年在北境把府庫都耗空了。

眾目睽睽,趙執不為所動,他就等著有人來問這句話。

“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。請陛下下旨,罷免朝廷各地一百餘位津稅令,將津稅司收歸戶部。戶部直接對各津埠渡口來往商船進行課稅抽分,不假手各級吏員,如此,賦稅直入府庫,梁州軍費之急可解。”

趙執自入政事堂,一直有意於改革津稅司。這幾年裏裏外外做了許多準備,不知對津稅司有了多少了解。在朝堂上也提過幾回,都被皇甫震霆否決了。今天再提出來,群臣也不算意外,不過許許多人都心知肚明,這件事最終要看的只有聖上一個人的態度。

大晛四境之內水網發達,津稅司專管河流之上往來商船貨物課稅,初建之時並不顯眼。但本朝自元慶開國以來,民間商業越發繁榮,每三年河流渡口商船必增長數倍。紹元年間,朝廷派往各渡口的津稅令已多達一百一十餘位。津稅司初建之時的長官出自檀氏,此後,檀氏族人入津稅司中最多。禦史臺曾對此提出過質疑,不過後來不了了之,此後漸漸便不再有人將目光放到津稅司了。課稅之事雖有法令,但層層加碼乃是慣例。四境之內無數河流渡口,這差事背後的利益大到難以計數。

這些年,津稅司幾為檀家所把持,河網賦稅流入檀家的數目外人難以得知,但這件事檀家人這麽多年皆心安理得,尤其是如今的陛下上位之後。這其中的原因——檀家和當今陛下不知什麽時候起達成默契。河網賦稅,只有二分歸戶部,八分大頭,宮中內庫和檀家一邊一半。沒有檀家人,內庫不一定能有這筆收入。這麽寫些年來,津稅司的格局幾乎沒有動過,正是在於此。

北境失地還沒收回,梁州又遭入寇,山河破碎就在眼前,在這個當口,趙執再一次提出津稅司收歸戶部,不得不說這是個關鍵的時機。

檀自明以興師動眾後果未知等話和趙執辯論了一番,雙方都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。

趙執眉毛一挑,環視殿內。“如今梁州軍費就只有河網賦稅一途可以籌集,諸位既不讚同將其收回戶部,又找不出其他進項,難道就如此坐等亡國嗎?”

這話將幾個脾氣急大臣的氣得胡子顫抖,呵斥道:“趙執!你休得胡言!”

許久以前錢漱徽跟趙執談起檀家與內庫分河網之利時,就對他叮囑過,這一層不宜在大殿中當中提出來,是自保之策。當眾揭開一國之君的秘密交易,任誰再小心翼翼都是鋌而走險。

趙執這些年朝堂走過來,已不是當初那初出茅廬的楞頭青。這項“生意”,他所有的話中都未提及,檀自明當然也不會提。

只不過,舌辯到激切處,趙執說了個更嚴重的——亡國。亡國二字一出,大殿中陰影更重,幾句呵斥後陷入短暫的沈默。

這時,皇甫震霆在禦座上沈聲說道:“趙執,別人說你胡言,朕看你還真是口無遮攔。”

趙執跪地,語氣中聽不出什麽變化:“請陛下恕罪。”

站在左首的祖亮上前揖身:“陛下……”皇甫震霆以為他要為趙執說話,擡手示意他止住。

祖亮要說的卻不是趙執。

“陛下,臣讚同趙大人所提議將津稅劃歸戶部之事,為了充實府庫,保住邊關,請陛下三思。”

皇甫震霆這幾年多病,對朝事不甚上心,但本人絕不是對朝臣聽之任之的主。今日殿中在爭什麽事,他高坐在上聽著心知肚明。要他現在就做出裁處,卻是辦不到的。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殿中議事,已議了半天,外頭雷電還沒有停歇的意思。

皇甫震霆感到陣陣疲憊和厭煩,環顧眾人道:“朕封包大昭之子包文瀾為主帥,令包文瀾率五萬荊州兵馳援梁州。”

“今日議事就議到這裏,其餘的事容朕思之。”

說完也不等群臣行禮,推開內侍的手先出殿去了。

——

青溪趙宅的書房內,靜謐無聲。

今日下朝後回來得早,趙執一直在書房讀書。他翻動簡牘的動作極輕,靳三進來時還以為沒人。

靳三看趙執像是在思慮,他今天有重要的事稟報。

“郎主,前不久在南譙抓到的男子,已從他口中吐出了線索。此人正是屠殺雲影坊的兇徒之一,他的舊主,正是檀霸。”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雲影坊的兇殺案在建康府捕快那裏成了懸案,趙執派人私下查了這麽久,種種跡象如他所猜到的,都指向檀家,但不知是檀家哪些人參與其中,不可能只有檀霸和檀自明。

“郎主,此事如何處置?”

“將此人嚴密看管,繼續訊問,但務必讓他好好活著。”

“憑借此人,已足夠咬出檀霸。即使他手裏還握著巡防營,也足夠他惹一身麻煩。郎主,要不要……”

趙執搖頭:“光惹他一身麻煩不夠,檀家如此視人命如草芥,這是將國法視為無物,不是絆倒一兩個人就能解決的。”

“此事繼續去追查,將所有證據握在我們手中,且待日後。”

靳三看到趙執身後掛了一張巨大的西北軍防地圖,便明白了他的意思。此事不能打草驚蛇,多事之秋,以邊關的安危為重。

趙執書案上還擺著一封李秾前幾日來的信,骕化城和馬場都在梁州西南面,暫時沒有戰火。李秾的信裏沒有寫接下來的計劃,看似一切安好,趙執在這件事上不是很相信她。他轉而吩咐靳三:“幫我把張功張武叫來。”

張功張武兄弟接了趙執的令,隔日前往梁州,留在李秾身邊。

————

堅守了一個多月,梁州軍抵擋不住游牧部族聯軍的攻勢,開始潰退。

李秾在馬場外南逃的百姓裏口中得知這個消息,楞在原地,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相信。

翟九淵南下,錦狐莊的生意已在陸續轉到南面的房州。

繁華安寧的商埠重鎮骕化城開始紛亂,不時出現亂兵,縱馬疾馳到城中搶掠。

這是西域游牧部族的騎兵。梁州地廣人稀,這些游牧騎兵繞過前線的重要城池,分成小股兵進西南,到有人的城鎮中搶掠財物。用輕騎幫他們打開口子,準許他們大肆搶掠,正是北灤國主拓跋虎文許給西域各部族的條件。

夏日水草豐茂,正是馬群長得最快的時候,李秾和馬夫們恨不得這些馬群能一夜間長成。

大家用盡心思掩蓋馬場的痕跡,拆除圍欄,將住所用馬草嚴密遮起,日日派同伴輪流警戒,以免被賊寇發現,將僅剩的馬匹搶掠而去。

提心吊膽等了許久,馬夫們終於等到梁州軍中派來的輜重官。梁州軍提前和翟九淵通過信,知道翟氏有馬群要送到軍中,為免意外,便派軍士前來接收。

輜重官帶了一隊百人的軍士,灰頭土臉地越上土丘,看到一個身型纖瘦的馬夫站在路邊,一開口卻是個女子。“將軍請出示軍中符信。”

輜重官從懷中掏出梁州軍的銅符,還有一封翟九淵的信遞給李秾看,卻對她的言行有些遲疑。

李秾驗過符信,確認這是梁州駐軍的輜重官無誤,便將人引到一處狹窄的溪谷,馬群全被趕到此處。

數百匹馬,養得比軍中的戰馬還健壯,輜重官喜上眉梢,這才確信眼前的女子確實是翟氏的馬夫。

他先喜後憂,轉頭看向李秾:“翟氏今日往梁州軍輸送戰馬五百匹,但出發前帶的公驗,我卻將之遺失了。沒有軍中的公驗……”

“嗯?”

李秾這才註意到,他胸前的甲衣被不知什麽利器砍掉一大片。再看他身後的軍士無不渾身血汗,他們該是在來的路上遇到敵寇的散兵,還和這些人打了一仗。

輜重官萬般無奈地看著李秾:“沒有軍中的公驗,翟氏便不能向朝廷證明輸送戰馬的事……不知要用什麽條件,才能讓我們帶走這些馬?”

公驗揣在懷中,打鬥時不慎遺失,他回去也要接受軍法。

現下卻沒有那麽多時間想這些了。

李秾說:“沒有公驗,那便沒有公驗吧,參軍盡把這些馬牽走。”

輜重官先是驚訝,隨後十分感激,連聲道謝。

沒有公驗便將馬匹交出,李秾沒有得到翟九淵的允準。但李秾不知為什麽,心裏有強烈的感覺,錦狐莊在此養馬是為國守土,不是為了一張朝廷的公驗。

她心裏這麽想著,也把這句話跟輜重官說了。

輜重官顧不上男女有別,重重地握住李秾的手,表示感謝。

翟九淵要是真的責怪她怎麽辦,這些馬畢竟是所有馬夫的心血。李秾現在沒有時間細想,大不了就是給鶴鳴樓做一輩子工了。

馬場不能再留。

官兵走後,大家迅速收齊行李,用剩下的老弱病馬馱著,往骕化城中趕去。他們要和骕化城的夥計匯合一同南下。

策馬離開的時候,李秾回頭看這片生活了許久的草野,覆雜的滋味湧上心頭。像她這樣的普通的梁州百姓不知還有多少,難道他們終其一生都只能活在兵燹禍亂之中嗎?

邊關百姓何時能得見終身太平?難道這就是難以更改的命運嗎?

夕陽西下,只見草木蔥蘢,綠意翻湧。李秾心裏的問題,無人能答。

————

馬車走了一天一夜,趕到骕化城正是黃昏。

李秾和幾位馬夫遠遠看到城中籠罩著一片霞色,像是被夕陽照射。等馬車走近才發現,那是城中起了火。

才走到城門,就聽到城中商戶百姓哭聲震天,叫喊逃跑者不計其數,昔日祥和的城中一片混亂。

向街邊的百姓打聽,才知道是午後有敵兵闖進城中搶掠。遇到商鋪緊閉門戶,便殺人放火,先用刀槍砍開門窗,搶出財物後放火將房屋點著。

血腥和著燒焦的味道刺進鼻孔,眼前是一派人間地獄。

馬夫們急忙向錦狐莊找去,隔著好遠,就看到店鋪已著過火,後院的庫房全部燒著,火勢已被留守的夥計撲滅,臨街的門窗和牌匾被火薰得黢黑。

錦狐莊商鋪後院背靠著土丘,土丘前一座塔樓還在燒著,此時正燒得濃煙滾滾。

李秾朝後院正在滅火的夥計們大聲喊:“快,將庫房裏還剩的東西搬上馬車!立刻出城!”

現在就是合力撲滅了這火,城中也不能久留了。

李秾讓馬夫們將不必需的行李都丟掉,謄出空間裝庫房裏的重要物品。

留守鋪中的夥計聽到李秾的喊聲並未停下,還在滅火。李秾不解地跑入後院,一個夥計帶著哭腔說道:“塔樓上還有人!”

李秾大驚失色,塔樓有七層之高,已從底部全部燃起來,外間的人進不去,上面的人更下不來!

“他們進去裏面做什麽?”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“翟掌櫃說塔樓中還有莊裏的重要物品,存放在頂上兩層。他們進去時塔樓還沒有著火,只扔了幾樣東西下來,突然風勢一變,這塔樓瞬間便惹著了,現在把他們困在裏面!”

他停下來說話,剩下的幾位夥計還在拼命地撲火,奈何城中的溪水太遠,水桶來回一趟運來水根本不管用。

“怎麽辦,怎麽辦!救不了火樓上的人沒命了!”

“這塔樓再燒一刻,就要倒塌的!”

李秾被這混亂的話語一激,加上火焰炙烤,驚出了一身汗。

她拼命冷靜下來,看到塔樓已有搖搖欲墜之勢,現在叫再多的人撲火已經來不及了。

“我有辦法救他們!去拿斧頭和長梯來!斧頭要兩把。”

六神無主的夥計飛快找來兩把鋒利的斧頭。塔樓不遠處有一株腰粗的桑樹,李秾指揮一位身手靈活的馬夫將長繩一端綁在樹上,派五個人爬上土丘拽住長繩。

這是李秾在蜀中見過的場景,用人力拉動長繩來控制樹倒下的方向。

“將樹砍倒,讓它倒靠在土山上!”

李秾著急地大喊,心裏一急拎起那斧頭第一個朝樹根砍去。斧頭被旁邊兩位夥計接過去。腰粗的桑樹很快便搖搖欲墜,隨著長繩的拉動,桑樹“刷”地一聲巨響,倒靠在土丘和塔樓之間。

李秾再叫夥計取來長梯,那長梯往前一甩,剛好搭在塔樓和樹幹之間。

桑樹枝葉都是生的,一時之間擋住火焰燃不起來,茂盛的細小枝葉還卡住長梯不搖晃。

這下所有夥計喜形於色,“太好了!太好了!”

單用長梯怎麽都夠不著,樹木架上土山,長梯再搭上樹杈,就能夠得著塔樓了。

塔樓的窗口扔下來十幾個包裝嚴實的獸皮袋。

扔完袋子,塔樓上的夥計順著長梯爬出,爬到的桑樹枝槎處,有夥計又擡來一架竹梯,就可以順到地面了。最後一個夥計剛剛爬出片刻,五層以下全部燒著的木質塔樓“轟”地從半空一聲坍了下來,在原地頓起嗆人的煙塵。要是這樓中有人,現在已壓死在火堆裏了!

眾人一擁而上,將獸皮袋子從著火處搶開,扶起驚嚇受傷的同伴。

爬上塔樓的夥計都受了傷,眾人將受傷的任移到前堂包紮。死裏逃生,大家卻都在慶幸,受傷總比送命好。

李秾第一次這樣萬分驚險地救了人,此時才感到後怕,膝蓋軟得幾乎站不起來。

她閉上眼睛平覆心情,聽到有人走到她面前。

“李秾,想不到今日是你救了我一命。”

李秾詫異地睜開眼,眼前的中年男子清臒身材,青衫長須,是她從前認識的人。

“杜掌櫃?”

此人正是常年在鶴鳴樓中彈琴,實際是樓中掌櫃的琴師杜徵。

杜徵胡須和衣衫都被火燎著,肩膀處在塔樓中被撞傷,看起來形容狼狽,完全沒了平日那幅素凈儒雅的樣子。

李秾問:“杜掌櫃怎麽會在此處?”

杜徵護著傷口,指了指擺在堂中那些獸皮袋子。“說來可笑,為了這些不值錢的東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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